医院走廊，女人孤单单坐在长椅上，等待结果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，没密码的wifi总不太好用，她干脆收起手机，头仰靠在墙上，无聊地望着对面白墙发呆，往事如潮，奔涌而来。

　　她是一个“老多余”，是妈妈做了节育手术后的意外来客，一时心软留她一命，爸爸却没了公职，家里的钱也罚没了，还欠了债。家人们常会取笑或抱怨，就是因为她，家里的条件才变得糟糕。听得多了，她有了强烈的负罪感，觉得自己不配幸福快乐，所以，从来不敢相信自己会值得更好的人生。

　　在家里，她捡姐姐穿剩的旧衣服，玩哥哥不要的玩具，抢着干活。在学校，她听老师的话，帮同学的忙，被排挤无视也不计较。卑微地忙着对全世界好，她来不及善待自己。好人总是最先被伤害、背叛、抛弃的那个人，因为没有杀伤力，不会选择报复和离开。

　　相亲结婚，孩子生下来身体弱，她含辛茹苦地养着。孩子五岁时，丈夫下岗，过不了心里那关，整天窝在家里玩游戏、喝酒。亲朋好友都劝她离婚，她害怕，拖着没离，放任他的憋屈，一人撑着家，还把老家的公婆接到身边照顾。父母骂她窝囊，她却觉得自己义薄云天，像为救丈夫大破天门阵的巾帼英雄穆桂英。生活对于她来说，就是一场场战争。没时间逛街、散步，任何节假日都是劳动节。从来不化妆、也没做过任何护理，衣服不是地下商场的货底子，就是姐姐闺蜜给的二手货。

　　直到哥哥帮着找了一份不累的活，挣得不多，但足够他自己吃喝应酬了。他一分钱也不往家里拿，她却满足地说：“至少不用再给他还酒钱、麻将债了。”

　　单位的工作很重，宿舍环境差，她总受凉，半夜往厕所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。家务也仿佛永远做不完，收拾完的房间半天就恢复乱糟糟的模样，让人无处下脚；在洗衣机里捂过的脏衣服总臭气熏天，即使一键操作，丈夫也执意说不会。公公要吃酱牛肉，婆婆要喝鸡蛋羹，喝得醉醺醺的他连鞋都不脱就蒙头大睡。她说：“干吧，我就这操心受累的命呀。”

　　前段时间，读大四的孩子第二次肺部开胸手术成功了，恢复不错后就签约了一家待遇很好的国营企业。她感慨，这回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，再给孩子出个房子的首付款和装修钱就完成任务了。高兴没几天，她突然病了，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。她有预感，这株生长在贫瘠荒野中的粗糙低矮灌木，熬干了心血，就要枯萎了。

　　许是精力不济，慢慢地，她竟然仰头倚墙睡着了，做了很多片段式的梦。她勇敢向暗恋的白衣男孩表白。毕业后，她大胆拒绝了二姨介绍的那个长得流气猥琐的男人。她离婚后，独自照顾孩子，孩子高大孝顺，单位那位一直对她很照顾的男同事也跟她走到了一起。他会给她朋友圈点赞评论，会做丰盛的饭菜，把家里打扫得整洁温馨，但凡她有一点头疼脑热，他比她还紧张，忙前围后地照顾她。

　　单位分宿舍，她非要那间唯一的阳光房，领导不让给她，她每逢开会就高声建议改善宿舍环境，后来宿舍完善得跟小公寓似的，在温暖舒适的房间里休息，加班的疲惫辛苦就一扫而光了。众人夸她是个能人。“他们没夸我是好人呢。”梦里她喃喃自语道，甚至高兴得乐出声来。在苍白清冷的灯光下，她那暗淡粗糙的脸上浮起一抹灿烂的笑容，眼角隐约有水光滑过。

　　文／蔡敏乐　来源：扬子晚报　编辑：张晨晔